圣人云“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”,这个原由胡五德从前是不懂的。他修成人形后,也曾游历人间,多与歌女舞妓结交,只觉得女子温软可爱,值得多加呵护,偶尔有些刁蛮脾气也是情意浓淡的调剂。如今在这破庙对着朱红,虽然天仙一般的品貌,却好像遇到了追命的夜叉,不得不打起全副精神周旋——大约母狐狸和人还是不同的。
他见朱红丝毫不松口,又看看足下踏着的“刘吉”和那两个擒了和尚的“轿夫”,眼珠一转,对面前坐着的女子说道:“姐姐道行高深,虽知道那呆子身上有宝贝,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企图,只有那些法术低微,品行下作的小妖才会夺了去帮助自己修炼。”
朱红笑吟吟地看着胡五德,道:“你这小贼也不必拿漂亮话挤兑我。倒不是自夸,我如今在这人世间什么没看过、没玩过,这哥儿那铜镜,不过是聚气的东西,我是瞧不上眼的。我到这光明寺里,本是为了这几个侍奉我的仆从——”
胡五德转头看看身后,只见两个“轿夫”面皮漆黑,嘴巴里冒出四枚獠牙,各自脸上嵌了四只冒着金光的眼睛,蒲扇般的手掌抓着瘦骨伶仃的和尚,就好像攥着两枚光溜溜的鸡蛋。五德又打量了足下踩着这手执金戈的一个,突然惊讶道:“之前就觉得眼熟,莫非姐姐驱使的竟是方相(注1)?”
“正是……”
“那么这两个和尚是——”
“呸!”只听那保持着人形的养娘啐道,“什么和尚,不过是没脸没皮的泼赖畜牲。”
只见那惠圆、无觉师徒拼命扭动,就是挣不脱那两个方相的钳制,只急得面皮泛紫。
朱红对五德说道:“我这四个侍从都原本是石方相,立在一汉墓之中,因地气好,得了灵性。他四人本是忠心为主,一直守着主人玉棺,从未曾想要出来。谁知有一日,两只鼠精觊觎这汉墓风水,要据为己有,就毁了玉棺,并趁他四人尚不能化形,竟将原身石像搬出来抛入了山中。我恰巧路过,就收了他四人原神,并加以点拨指教,让他们修行精进。如今过了几年了,也该让他们回来报仇。”
五德恍然大悟:“原来这两个和尚就是鼠精,怪不得起初管事的要他二人滚呢。”
这时惠圆涨红了面皮,直着嗓子叫道:“上仙勿听信了他几个的浑话!小的等本分修炼,从来没有劣迹。如今他们要夺小的住处,还不是看此地阴气重!呸,仗势欺人!这本来就是一个破庙,哪里来的汉墓?”
几个方相大怒,纷纷咆哮起来。
朱红冷笑道:“在我面前还敢弄鬼!打量我不知道你们在此地的作为么?小小的鼠精十年间就能化为人形,除开此地本身阴气滋养外,也吸了不少人的精魂吧?”
惠圆和尚顿时语塞,头上汗水涔涔而下。
朱红又道:“你之前给我们喝的那是什么汤?汤里盛的莫不是你炼就的迷魂草?若我们几个为寻常客人,这哥儿又有异宝护身,岂不就如那书童一般沉睡不醒,任听你们摆布了?”
只见惠圆原本慈祥的老脸青了又白,接着猛然发出一声尖啸,那声音竟如同锥子一样又尖又利,刺得众人都掩住了耳朵。这一瞬间,干枯消瘦的老僧突然如面团子般地鼓了起来,化为一只肥大的灰毛鼠,千万根毛如利剑般激射出来,几个方相猝不及防,挨了个结实,一迭声地痛号。而五德眼快手疾,折扇一挥,将那钢毛尽数挡了回去,连他身后的朱红、张燧等也没挨着半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