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阿鸾,我还是送你回临州吧,”小花儿看着他骤然明媚的脸容,不禁有点恍惚,压下心中的不舍,冥思苦想,总觉得此时迎着战火去禹州非常冒险,“我们下山,走小路去剑峡湾,从那里坐船往上游走,如果连夜行船,五六天也就到临州了。”
阿鸾听了,不敢置信地扭头望着小花儿,一个十来岁的乡野少年,为何却有着如此细致缜密的思虑!可他毕竟年幼,终究难以信赖。
“我从小跟着爹读书,平时也都是由我下山卖药,做些营生儿,所以,你无需担心,我定能将你平安送到临州。”
小花儿看到他眼中惊异怀疑的眸光,立刻猜到了他的想法,连铃铛儿也在一旁唧唧啾啾地叫,好像是在极力证实小花儿所说的话。
阿鸾将信将疑,垂下眼眸,暮春山中的夜风还夹着丝丝凉意,沁入肌肤,他打了个寒战,抱紧双臂,身上却忽然多了一件单衣,还带着暖热的体温和一缕轻浅到极处的暗香。阿鸾伸手,本想拂开小花儿盖在他身上的单衣,手指刚触到柔软的衣襟就停住了,只轻轻抓着,不言不动,静静地侧卧在席上,他将头埋在衣下,心里却起了一环环的涟漪。
阿鸾忽地想起前些天自己曾对小花儿动了杀心,不觉面上烫热,既愧又窘,还混杂着惊疑不定,——小花儿几次三番救他于危难,他本该知恩图报,许给小花儿富贵荣华,但他贵为南楚太子,一向凛凛不可侵犯,实在难容小花儿的多次冒犯,更何况那花儿只是长在山野,面容丑怪,却和他相处泰然,全无一点敬畏恐慌,甚至有时还对他口出不逊,倒比朝中许多贵胄子弟还要坦然。阿鸾的鼻端游动着那缕清香,身上裹着那层温暖,心也跟着变得松软,虽仍有不甘,但还是决定对小花儿既往不咎。
小花儿出神地看着月光下阿鸾瞬息变幻的表情,心里轻叹,——难道这小鸟儿还在想着杀了他以洗耻辱吗?古人当真涓介!他颇不以为然,讪笑着问:“阿鸾,你家里还有什么人?”
阿鸾一听,皱起了眉,家里的人——那可就太多了,数也数不清,没有一万也有两万,想了想,答道:“……我爹……和我弟弟……”还是化繁为简吧。
当今夏,楚,蜀三国似乎在子嗣上都很艰难,夏文帝崩后,身后仅余华璃一位皇子,南楚武王明涧意也只有明霄,明皓两位王子,而那个死无葬身之处的蜀王卫恒就只有魏元嘉一位世子。
坐在屋中竹塌上的花袭人微闭着眼,听着孩子们在草坪上说话,心里朦朦胧胧的,思潮起伏,他知道小花儿就要离开坤忘山了,他也知道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,但那朵奇葩终究不属于自己,天地浩大,就放他去飞翔吧。
“铃铛儿——”花老大在榻上扬声喊,嗓音出奇的清醒,他今晚竟没有喝酒,“——铃铛儿,那个小花儿常哼的曲子,你再给我唱唱,今晚好月光,应个景儿。”
铃铛儿对于当众表演,有非凡的热情,它立时兴奋地拔地飞起,在空中打着彩旋,直将那彩羽舞成个花环,一边嘴里铃铃呖呖地鸣叫起来,阿鸾一听就从竹席上坐起身,凝神细想,这分明就是那晚睡意朦胧间听到的曲子,只是铃铛儿的鸣声过于尖利,反而不美。
正自遗憾,忽听身边的小花儿低声哼唱起来,与铃铛儿相应相合,无比婉转清朗,——‘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,我们将怀念你的微笑……’,阿鸾缓缓地又躺回竹席上,似乎被这曲音缚住了手脚,如梦魇了般动弹不得,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小花儿,只见月光眷恋地亲吻着他的眼眸,带起点点萤光。
‘——你的眼睛比太阳更明亮,照耀在我的心上!’
歌声低回,在耳边飘荡,阿鸾听得痴了,竟似要迷失在小花儿的明眸之中,全然忘却他黄蜡的面孔,及至听到最后一句唱词,他又惊讶不已,‘——要记住红河谷,你的故乡,还有那热爱你的姑娘!’
阿鸾虽年少,却生长于波诡云秘的深宫,已通人事,这曲词浅白,他一下子就听明白了,不觉羞窘,望着小花儿眼中迷离的眸光,不知怎的,阿鸾心里一下子涌起酸苦痛楚,竟无法自处,他猛地将头转向另一侧,不再看小花儿,——一个丑陋的山童,小小年纪,却已开始想什么‘姑娘’,真是死不足惜!阿鸾咬着牙,又对小花儿动了杀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