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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6章(第1页)

“……我猜……你今天定想喝酒……”花袭人一口气吹熄了灯烛,从怀中摸出两个琉璃酒盅,月色下闪着琥珀色的幽光。

“……你……怎么知道……”小花儿细声问,看着花袭人拍开封泥,将酒倒入小盅,一股沉醉的花香泛起,缭绕不去,再看那酒盅,像一颗热切的心,小心翼翼地掬着捧清泪,酒香侵入杯中,那心——已然沉醉,却仍然伤悲,“……因为我是你爹,自然知道。”花袭人曼声回答,嗬地笑了,心里说:‘因为我们都是同一类人,宁愿躲在壳里。’

“——你竟不远万里地将这酒也带了来?”小花儿不置信地凝目看着老花,见他低垂着眼眸,秀气的鼻翼轻轻翕动,“这桂花酿藏了快两年了,你都还没有尝过,我怎么舍得丢下?”说着他就拿起面前的酒盅,抬眸看着小花儿,“——请!”微微拱手,一仰头,袍袖半掩,将酒倒入喉咙,一道火线直窜到心里,——这酒就像人,很会行骗,越是馥郁香甜,越是凌厉伤人。

小花儿看着他秀长的脖颈上喉结微动,襟口处露出一点锁骨,清晰又含蓄,不禁心口拧紧,别开眼,刹那间,思想起大兴宫里的那个人,——阿鸾,美好清澈如月夜,今日是他十四岁的生辰。

“……你要是想他……就去看看他……月色正浓……好风似水……送你去翔鸾……”花袭人喃喃地说着,又吞下第二杯酒,一点酒汁沿着他的唇角,脖颈滑下,隐隐地没入襟口。

小花儿苦笑,酒不醉人人自醉,今天也是花老大的伤心日吧,想着就也端起桌上的酒盅,一饮而尽,花袭人说得有道理,酒醉魂自在,随风潜入翔鸾殿,伴他朝与夕。

“……花儿……你的十三岁生辰已过……爹都没给你庆贺……来……干了这杯……愿你心想事成……”花袭人又喝下第三杯酒,神态迷蒙,但眼底却一片清明,——真惨,佯醉都不行。

小花儿嘿嘿笑了,他爹永远说不清他的生辰到底是哪天,一会儿说是小暑,一会儿说是大暑,反正就是仲夏过后的某一天吧,其时必然烈日炎炎,他却不知被哪个冷心之人任意丢弃。别管是前世还是今生,生日对他似乎都毫无意义。

“……明知不成……还想他作甚……”

小花儿的声音细若蚊呐。他手里捏着酒盅,那琥珀光晕染上他杏蜜色的肌肤,端得艳而炫,花袭人不经意间瞄到,慌得闭上眼,心里像被锥子一下一下地剜凿,痛不可抑,——那人——那人的瞳仁也是金琥珀色的,十五年前的九月初九,他抱着自己飞身登上锦宫北角楼,指着远方城楼檐下挂着的尸首,咯咯直笑,馥郁的气息吹进耳孔,令人不寒而栗又躁动不已,“——王兄,我把你杀了,就挂在那里,从此这锦宫中再也没有太阳王卫无殇,只有我的娈儿阿锦,你说好不好——”说着嘴唇覆上来,辗转舔吮,近乎绝望。

花袭人猛地打了个寒战,面色煞白,小花儿抢过他手中的琉璃杯,“别喝了,就是喝死又能怎样?”

——酒入愁肠愁更愁,他前世用毒都无法消解万古愁,重获新生后竟又再陷入情愁,更别提喝酒了,根本就无济于事。

“——是呀,要是能喝死就好了。”花袭人撑着头,倚在桌上,心里只觉愁苦,他是千杯不醉,越喝越清醒,于是就反反复复,复复反反地琢磨,到底是那人的盅毒令他骨酥筋软,——还是——还是那人本身就令他无法反抗?

——腊月寒冬里的锦宫,滴水成冰,在废殿的廊檐下,他第一次见到了阿恒,那一年,他十二岁。

阿恒十岁,一双逸彩流光的琥珀眼直逼人心,身上裹着补丁交叠的夹袍,一双小手长满冻疮,倔强紧抿的唇角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忽地上扬,灿烂的笑瞬时点燃灰暗的天色,“你便是无殇哥哥吧?真的亮得像太阳呢。”说着,他红肿的小手儿已经捞起无殇的银红袍角贴在脸上。鬼使神差般,他一下子俯下身抱起那琥珀眼睛的小人儿,解下身上的缎泥斗篷裹住他,“你是弟弟——卫恒?”

怀里的阿恒眸光灿亮,从锦绣的衣料中伸出冻疮累累的手,轻轻拂过他的脸,“哥哥,叫我阿恒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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