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王剑撅着唇,小孩子气的模样煞是可爱,圆仪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,她亲啄了王剑的脸颊一口,便爬起身,拍拍屁股上的灰尘,笑道:“你真不像一个男孩子,居然和女孩子争风吃醋。”说完,圆仪忍俊不禁笑着,一路快速跑走了。望着她的红裙在日头底下飘逸地拂动,王剑自嘲地撇撇嘴,自言自语道:“是啊,这样的王剑真的好没风度啊!”
次日,李清照的棺木便在镖局的护送下向济南出发。圆仪拜别了唐诚,陪着悠悠上路。两个女孩子坐在马车里互相依偎着。几日的相处,早令两人亲密无间。要不是李清照猝死,李悠悠素服白衣,还沉浸在丧失亲人的痛苦中,这一路的旅程,她们该有说不完的梯己话,可是此刻,马车行驶在大道上,后面是李清照的棺木,素帷白幡,冥币飘飞,马车内的二人只能沉默着。圆仪虽不能向悠悠一样披麻戴孝,但也换下平日里最喜穿的红衣,换上淡色的衣裳,头上的金钗尽除,只别了淡色的小花,她紧紧地将悠悠揽在怀里,脸颊抵着她的发丝,陪着她沉重。悠悠的脸上旧泪未干,新泪又落,圆仪叹口气道:“悠悠,人死不能复生,你还是节哀顺变,切不可哀伤过度,伤及自身,毕竟死者已矣,活着的人是要好好活下去的。”
李悠悠在圆仪怀里长叹了一声,她抬起头看圆仪,幽幽道:“小姐姐,你不懂……”这些日子,悠悠都唤圆仪“小姐姐”,因为她只比她大一岁,大不了多少,所以叫她“小姐姐”。而圆仪喜欢听她清脆地唤她“小姐姐”,喊着亲昵和信赖。
“不懂,你就说给我听啊。”圆仪道,目光里含满温柔与疼爱。
悠悠蠕动了一下唇,话到嘴边终难出口。该怎么同她的小姐姐讲述这戏剧一样的十六年?先是梨香院里一个**的私生女,父亲不认,母亲自尽,彻底成为孤儿,虽蒙李清照十载养育,却过着朝不保夕、贫寒交加的生活,那间破陋的易安室岂是安身之所?婆婆的金石古玩等玩物长遭盗贼惦记,隔几日就被偷盗几件,十年下来已经一件不剩。自己纵使跟婆婆学了一身才学又如何?婆婆在最后生病的时光里,长挂嘴边的话便是:女子无才便是福。不是德,是福。婆婆这一生,若平凡普通些,倒也能现世安稳地过日子,可是偏生一身饱学,而天独厚其才而啬其遇,婆婆过得太苦了。这十年,她们婆孙二人干各种手工活,挣得一些零散之钱糊口度日。婆婆又不愿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,除了在家里关起门来,能教悠悠识文习字之外,平日哪里肯碰文房四宝?若愿卖字为生倒比挣手工活的钱要来钱快些。可是婆婆清高地不愿这么做。这纷繁复杂的人生际遇,她该如何向面前这位看起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小姐去讲述,她的贫穷与疾苦,她如何感同身受?不如不提。
李悠悠神思恍惚着,圆仪只当她是伤心过度,便道:“那些伤心的过往还是不想不提了吧!人要朝前看,努力忘掉不快的往事,甚至要以最快的速度忘记,这样人生就不至太过沉重。”圆仪轻轻微笑着,那笑容看在悠悠眼里特别大气,悠悠近乎神往地流露崇拜之情。
“小姐姐,你不过才十七岁,因何能将人生看得如此之透?”李悠悠不解地看着圆仪。
圆仪莞尔地笑了笑,“因为经历的事情多了,自然也就看得透了。”
“小姐姐不过才十七岁,唐老爷对你捧在手心含在嘴里,你能经历什么事?”
“这个世界上万事万物并不一定就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,耳听为虚,眼见也不一定为实……”
圆仪如此说,悠悠就更加迷惘了。见她流露懵懂可爱的表情,圆仪拍拍她的头,道:“等到了漱玉泉旁,安葬完婆婆,我就好好和你说说我的人生经历吧!”说着,圆仪复又将悠悠揽进自己怀里,在她年轻的怀里,悠悠突然体味到母亲的温暖。为什么会和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如此投缘呢?或许是冥冥中早有注定,这一生注定她与她相遇,注定有这么个亲切的姐姐会来爱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