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年夏天,她的丈夫跑了,一声不吭地离开镇子,留下一个妻子,与一个身体畸形的孩子小镇里唯一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。
依稀记得,前几年的医院和街坊间到处流传荒诞的迷信,夸大其词,将这一位刚出生的小婴儿说成是一个什么丑陋不堪的邪恶东西。
贫瘠的精神生活使他们习惯了附和身边人。
小镇上的人们每回说完还得呸呸呸几声,所有人都忘记了曾吃到过这对夫妻的喜糖,也忘记了喜豆子和喜酒喜烟的滋味,他们经常聚在别人家的窗户下打算窥探一眼孩子,分明什么也没有瞧见,口中却仍旧喋喋不休:
“天呢,与他父亲生得真像!”
从蹒跚学步到能独自走路,袁憬俞从未上街游玩过,他在邻居的骂声和泼在门口的脏水中长大,极少见到屋外的阳光。
这种偏见直到三年后才逐渐削弱。
那时人们已经将这对母子忘在脑子的角落里,不再费口舌跟随别人一起唾骂。
幼时,袁憬俞常常坐在门槛上,他懵懂地瞧着母亲抹眼泪,一年四季,她雪一样面庞泡在泪水里,逐渐憔悴。
“妈妈。”他笨拙地小声呼唤。
可是,从来没有得到回应。
自从生下孩子后,这个可怜的女人不再走到小镇的街上,而是像一只胆怯的老鼠一样藏在家中。她怕,她怕别人钉子一样的目光,怕别人嘴皮子翻动时的议论声。她再也没有昂扬起那张引以为傲的脸庞,出去买米买油,也将头埋得低低的,别人随意的一句呼唤,也叫她胆战心惊,如同一具尸白的躯壳,哆嗦得似乎下一刻就会昏厥。
袁憬俞八岁时,母亲也离开了。
一个雨天,几年来很少打扮自己的母亲坐在镜子前,她安静地梳好辫子,眼神中释放出一种比柴火更明亮的光。
年幼的袁憬俞看不出她的反常,想像往常一般抱住母亲的腿,却被一把推开。
女人拎着包裹,决绝地上了一辆汽车。
汽车轮子滚动发出“轰隆”声时,袁憬俞才发现母亲不见了,她像一阵风飘走了,只留下一片呛人口鼻的尘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