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铭健陪她换好米白色的家居拖鞋,同她一起一步步走到那张餐桌旁,正面直视着父亲冷淡的打量。
“坐吧。”
鄢鼎的声音像钝刀刮过冰面,他看着女儿条件反射般绷直的脊背,看着女婿虚扶在她腰后却青筋微凸的手,一种久违的掌控感终于让皱纹舒展。当两人依旧站着等待他最终颔首时,老人嘴角扯出满意的弧度:“怎么?自己家还要我叁催四请?”
鄢琦抿唇不语,指甲无声地掐进掌心,胸口闷闷地再次郁结起来。
这张铺着锦缎桌布的餐桌,从来不是团圆的象征,而是鄢鼎彰显权力的祭坛。二十多年来,她和鄢以衡就像两只驯服的幼兽,只有得到主人的首肯,才被允许靠近食物。
最近她的药剂量在减少,jennifer给她的认知测试分数也越来越高。可当她再次回到这里,那种想要翻身去找药盒压下不适的冲动,愈发明显。
在香港,她身边的所有人都穿着华服,家里装的水晶灯折射出不同角度的虹光。人人都戴着精心雕琢的面具,扮演体面华贵的躯壳,把自己的喜怒哀乐藏在小小的隔间,然后勉强将它从狭窄老旧的下水管道丢弃。
可她想要血肉。
她盯着桌面摇晃起的灯光,渐渐屏住呼吸。餐刀折射出的寒光在她眼底晃动。有那么一瞬间,刀刃上似乎沾着新鲜的血迹——或许她该亲手将它插进那个腐朽的、散发着父权恶臭的心脏......
“琦琦,”关铭健握住她的后腰,轻轻地提示她举杯。她倏然回神,发现刀刃上摇曳的不过是波尔多红酒的反光。
“中秋家宴,”鄢鼎刻意强调着“家”这个字,浑浊的瞳孔里映出女儿苍白的脸,“不用太拘束。”
高脚杯在他手中倾斜,暗红色的液体像血液般注入水晶杯。
她慌乱中感到一只温热的大手覆上来,牢牢扣住她藏在桌下的指尖。那温度像一道电流,瞬间击穿她纷乱的思绪。鄢琦深吸一口气,借着这股暖意举起酒杯,水晶杯沿在灯光下折射出脆弱的虹彩。
“姐夫,”鄢以衡的普通话意外的标准,他冲着关铭健意味不明地举杯,“今天的赛马,万银赢得很漂亮。”
关铭健慢条斯理地剥了只椒盐虾,虾壳碎裂的轻响在寂静的餐桌上格外清晰。“运气好,”他将虾肉放进鄢琦碟中,拿起桌边的手帕擦了擦手,动作轻缓又优雅。
鄢以衡的手横在餐桌上方等了好一会,男人才用擦干净的手举起杯,同他轻碰了一下。
关铭健淡淡地笑了笑,“爸说了,既然是‘家’,那我们之间,就不分输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