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浑身裹挟着门外寒气的传令兵,脸冻得青紫,眉毛胡子上都结着白霜,像阵风似的冲了进来。
他顾不上行礼,径直冲到沈文忠面前,声音嘶哑地喊道:“沈大人!左帅急令!肃州、凉州、甘州三处大仓,存粮告罄!后续粮车被大风雪阻在六盘山以东,寸步难行!河西走廊上的粮道……断了!赵大人请您速去议事!”
“粮道断了?!”沈文忠脸上的怒气瞬间被惊愕取代,眼镜片后的瞳孔猛地收缩。
这消息如同一声炸雷,震得他脑子里嗡嗡作响。兰州制造局昼夜不停的喧嚣,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。铁锤悬在半空,车床停止了嘶鸣,连陈三更手中的锉刀也僵在了炮膛里。
所有工匠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,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个带来噩耗的传令兵,空气里只剩下蒸汽机粗重而无助的喘息,还有牛油灯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。
一种无声的恐慌,比塞外的寒风更刺骨,悄然弥漫开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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肃州城西,通往嘉峪关的官道早已面目全非。曾经车马络绎的坦途,如今被狂暴的风沙啃噬得只剩下一道道起伏的沙梁和裸露的砾石。
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地压向荒原,狂风像无数条无形的鞭子,抽打着大地,卷起砂石碎草,发出凄厉如鬼哭的尖啸。
空气浑浊不堪,吸入一口,满是尘土和绝望的味道。
后勤官赵之谦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这片死亡之地。
他裹着厚厚的羊皮袄,风帽紧紧系着,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、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,目光像鹰隼般锐利而疲惫地扫视着前方。
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奔波和焦灼,已让这个素来沉稳的中年人形容枯槁,嘴唇干裂出血口。
他身后跟着十几个同样疲惫不堪的亲兵,每个人的脸上都蒙着厚厚的沙尘,嘴唇干裂,眼神黯淡,像一群刚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游魂。
突然,赵之谦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。前方不远处的沙梁背风处,一片刺目的惨白撞入眼帘。
是死去的骆驼。
不是一头,而是一群。几十峰高大的骆驼尸体,如同被随意丢弃的巨大玩偶,横七竖八地倒在冰冷的沙砾地上。
它们生前承载着维系数万大军生命的粮草辎重,此刻却成了戈壁滩上最悲凉的注脚。
尸体大多已被风沙半掩,露出嶙峋的骨架和干瘪的皮毛,空洞的眼窝茫然地望着铅灰色的苍穹。
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——那是尸骸在严寒中缓慢腐败与风干混合的、令人作呕的甜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