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日,左宗棠正在一处竖井下督工,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,他连忙用沾满泥浆的手捂住嘴。旁边的亲兵眼尖,惊见他指缝间竟渗出刺目的红丝!“大帅!”亲兵失声惊呼。
“噤声!”左宗棠猛地放下手,严厉地瞪了亲兵一眼,迅速用泥土抹掉手上的血迹,压低声音,喘息着说,“一点小恙,无妨!眼下引水救民要紧!敢动摇军心者,斩!”他深吸一口气,强压下胸中翻腾的气血,仿佛无事发生,继续指挥挖掘。只是那挺直的背影,在昏黄的灯光下,似乎又单薄了几分。
奇迹在绝望中孕育。当第一条疏浚、加固后的坎儿井终于成功引来了雪山融水,清澈的溪流如同久别重逢的甘霖,汩汩流入早已干涸见底的涝坝(蓄水池)时,整个吐鲁番绿洲沸腾了!男女老少从四面八方涌来,跪在池边,双手捧起清凉的泉水,有的放声大哭,有的开怀大笑。一位颤巍巍的回族老妇人,用木瓢舀起水,虔诚地洒向天空,口中念念有词,为左宗棠和大清祈福。赛买提老人抚摸着重新焕发生机的水渠,老泪纵横,对着左宗棠的方向深深拜倒:“‘左公渠’…这是‘左公渠’的恩德啊!” 这个名字像风一样,迅速传遍了天山南北。浑浊的泉眼重新涌出清流,龟裂的田地贪婪地吸吮着甘露,枯萎的胡杨林梢也隐隐透出绿意。水,这生命的源泉,流进了干裂的土地,也滋润了干涸的心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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光绪三年初夏,天山积雪消融,万物复苏。迪化城虽仍有战火痕迹,但街市已渐复生机,新建的左公祠香火不断。帅府内,左宗棠正伏案疾书,向朝廷奏报收复新疆北路情形及安抚方略。他写到:“…窃维戡乱之道,攻心为上。新疆久罹兵燹,回汉相疑,隔阂甚深。臣督师所至,首禁杀掠,以安反侧;次护其教,崇其寺宇,使知朝廷非以兵力压制;再择良善伯克,仍令管束旧部,羁縻勿绝;倡回汉通婚,以血缘化畛域;大兴水利,开屯垦以足食,修坎儿井以济渴…”
刚放下笔,刘锦棠便引着一人匆匆而入。来人正是艾里木,这位精通汉、回、蒙多种语言的中年通译,面色凝重,行色匆匆,袍角还沾着戈壁的风尘。
“大帅!”艾里木单膝跪地,声音急促,“南路密报!阿古柏闻知北路平定,我大军正休整屯田,认为时机已到!已纠集残部主力,并重金收买布鲁特(柯尔克孜)马队数万,扬言‘雪耻复仇’,正星夜兼程,绕过天山南路,意图突袭哈密,断我后路!前锋已近吐鲁番!”
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!帅府内瞬间一片死寂。哈密乃北路咽喉,囤积大量粮秣军械,若被攻陷,后果不堪设想!而此刻,左宗棠的主力分散在迪化、吐鲁番、库车等地屯田修渠,兵力分散,仓促间难以集结驰援!
左宗棠霍然起身,眼中精光暴涨,没有丝毫慌乱,只有冰冷的杀伐决断。“慌什么!”他一声断喝,压下众人的惊悸,“阿古柏来得正好!省却我军远征跋涉之苦!”他快步走到舆图前,手指重重戳在哈密的位置,“传令!迪化、吐鲁番、库车各营,即刻停止屯垦,整装待发!命艾力伯克、赛买提、肉孜等各族头人、长者,速至帅府议事!”
命令飞驰而出。很快,艾力伯克、赛买提老人、伤愈后显得更为沉默坚毅的肉孜,以及几位新近归附的回部、蒙古台吉、头人,齐聚帅府。气氛肃杀凝重。左宗棠目光如炬,扫过众人,开门见山:“阿古柏逆贼,贼心不死,欲袭哈密!此獠所至,焚寺毁家,奴役各部,恶贯满盈!哈密若失,北路新复之地,将再陷水火!朝廷大军已星夜驰援,然远水难救近火!守城护家,就在当下!左某在此,恳请诸位,与我王师同心戮力,共守此城!凡助守城者,无论回汉蒙,皆我大清义民,战后必有重赏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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艾力伯克第一个站起身,花白的胡须因激动而微微颤抖:“大帅!哈密清真寺的琉璃瓦,是朝廷的工匠一块块安上去的!我艾力虽老,愿率城中回部青壮,登城守御!誓与哈密共存亡!”
赛买提老人拄着拐杖,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:“水渠通了,日子刚有盼头,不能让豺狼再毁了!我这把老骨头,还能给守城的勇士们送水送馕!”
肉孜猛地握紧了拳头,肩上的伤疤隐隐作痛,他想起婚礼上那刺来的寒光,想起赵大成笨拙的感激,想起坎儿井出水时人们的笑脸,他上前一步,单膝跪地,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:“大帅!肉孜这条命,是阿依莎和赵大哥的婚礼上捡回来的!也是‘左公渠’的水救活的!给我一把刀!我熟悉城外戈壁,愿带人出城夜袭,烧了那帮豺狼的粮草!”
其他头人也纷纷起身,以各自的礼节和语言表达着同一个决心:守城!抗敌!保卫这刚刚得来的、有清泉、有希望的家园!
左宗棠看着眼前一张张因愤怒和决心而涨红的脸,有回部伯克,有蒙古台吉,有汉人屯长,有普通牧民…他胸中一股热流激荡,重重抱拳:“好!左季高代朝廷,代这新疆万千生灵,谢过诸位高义!此战,必胜!”
当夜,阿古柏叛军裹挟着布鲁特马队,如同黑色的潮水,悄无声息地涌向沉睡的哈密城。他们计划中的奇袭却撞上了一道意想不到的铜墙铁壁。城头之上,火把林立,亮如白昼!无数人影在火光中晃动。不仅有盔甲鲜明的清兵,更有数不清的各族百姓!头缠白巾的回民青壮手持棍棒、弯刀,与清兵并肩而立;蒙古汉子挽着强弓,目光如鹰隼;肉孜带着一队矫健的回部猎人,如幽灵般隐没在城外的黑暗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