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石头踉跄了一下,抓起地上那件冻成冰板的破棉袄,胡乱裹在几乎失去知觉的上身,牙齿打着颤,却咧开嘴对着惊魂未定的小栓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:“没…没事了!走!跟上!”
他跌跌撞撞地奔回辎重车旁,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油布包裹的骨灰罐重新背回自己冰冷的背上,用冻僵的手指费力地系紧绳索。
冰冷的陶罐紧贴着他同样冰冷的脊背,那里面是同乡兄弟最后的温度与嘱托。
他抬头,望向风雪弥漫的前路,望向峡谷尽头那片被铅灰色云层压着的、似乎永远也走不出去的隘口。
目光,却比这冰天雪地更加灼热,更加坚定。
“兄弟,”他对着背上的骨殖罐,仿佛在对着一个活人低语,“再忍忍,就快到了……快了……”
队伍,在风雪与牺牲中,在无数个“张石头”用血肉之躯铺就的道路上,一点一点,一寸一寸,顽强地翻越着天山这道冷酷的屏障。
每一道车辙,每一个脚印,都浸染着无声的坚韧与滚烫的忠诚。
当南疆那相对开阔、带着干冷尘土气息的风,终于取代了天山隘口那刺骨的冰雪寒风,扑面而来时,喀什噶尔城那庞大、狰狞的身影,如同一头匍匐在灰黄色戈壁上的远古巨兽,缓缓出现在六万湘军将士的视野尽头。
城墙!那是何等雄伟、坚固、令人望而生畏的城墙!
完全不同于中原常见的青砖城垣,它通体由南疆特有的、掺和了米浆和羊毛夯筑的巨大生土块垒砌而成,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浑浊而厚重的土黄色。
墙体倾斜向上,如同陡峭的山崖,高度目测足有五丈开外!
城墙上密布着如同蜂窝般的射击孔,黑洞洞的,透出森然的杀机。每隔一段距离,便耸立起一座座圆顶的望楼,如同巨兽背脊上突出的骨刺。
城下,一道宽阔的、引入克孜勒河水形成的护城河,在严寒中尚未完全封冻,浑浊的水面反射着冰冷的微光,河面上唯一的那座厚重吊桥,早已高高悬起,断绝了通路。
这就是阿古柏伪汗国的最后堡垒,伪“哲德沙尔国”的心脏——喀什噶尔!
大军在距离城墙约五里的一片相对平缓、有稀疏枯黄骆驼刺的戈壁滩上扎下营盘。
营盘扎得极快,极有章法。壕沟迅速被掘开,挖出的冻土在营垒外围堆砌成一道简易的胸墙。
一门门沉重的克虏伯后膛钢炮被士兵们喊着号子从炮车上卸下,炮口高昂,在黄昏的光线下闪烁着冷硬的幽光,沉默地指向远处那座盘踞的巨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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营地里,除了必要的号令和器械碰撞声,显得异常安静。一种大战前特有的、令人窒息的肃杀,如同无形的铅云,沉沉地压在每一个士兵的心头。
中军大帐内,气氛凝重如铁。炭盆里的火苗跳跃着,映照着刘锦棠年轻却已刻满风霜的脸庞,以及他身边几位高级将领同样严峻的神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