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。只有秀儿压抑不住的、断断续续的抽泣声,像钝刀子割着每个人的神经。没人敢说话,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那炕刺目的灰白纸屑,仿佛那是什么吃人的怪兽留下的残渣。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王老太那张沟壑纵横、毫无表情的脸,和那晚纸人扭头的诡异笑容,在我眼前疯狂交替闪现。
铁柱的失踪,如同在烧滚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,整个村子彻底炸开了锅。恐慌像瘟疫一样,无声无息地蔓延,迅速侵蚀了每一个角落。先前那点被喜事暂时压下去的疑惧,此刻百倍、千倍地反扑回来,带着刺骨的寒意。
白天,男人们自发地组织起来,举着锄头铁锹,把村子周围的山林、沟渠、废弃的砖窑,像篦头发一样篦了好几遍。女人们则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,交头接耳,声音压得极低,眼神里全是惊惶和警惕。谁家孩子要是哭闹得厉害些,立刻会被大人厉声呵斥住,仿佛哭声会招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。天一擦黑,家家户户都早早地拴紧了院门,插上粗壮的门闩,窗户更是关得密不透风。村子里静得吓人,连狗都夹紧了尾巴,不再轻易吠叫,只有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梢,发出呜呜咽咽的悲鸣。
然而,这死一般的寂静和严防死守,并没能阻止那看不见的恐惧降临。
铁柱消失后的第三天夜里,村西头的老光棍赵瘸子,没了。
他破屋的门是从里面闩死的,窗户也完好无损。邻居早起去借镰刀,喊了半天没人应,觉得不对劲,硬是砸开了门。屋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、甜腻得发齁的浆糊味儿,呛得人直咳嗽。冰冷的土炕上,同样空空如也。只在炕沿下那满是灰尘的地面上,散落着几片指甲盖大小的、灰白色的碎纸片。那纸片的边缘,还带着被撕扯的、不规则的毛刺……
又过了不到十天,住在村南头的寡妇刘婶和她那个刚满十岁的哑巴儿子,也在一个深夜,悄无声息地人间蒸发了。
刘婶家穷,只有一间低矮的泥坯房。门虚掩着,屋里的情形更是触目惊心。炕桌上还摆着没刷的碗筷,半碗冰凉的高粱米粥凝固在碗底。地上,靠近门口的地方,散落着更大一些的纸人碎片——一只用墨笔画得歪歪扭扭、线条僵硬的手臂,还有半张惨白的、画着诡异笑容的脸!那笑容的弧度,与三个月前我在王老太院子里看到的,几乎一模一样!
恐惧终于彻底撕碎了人们强装的镇定。村里炸开了锅,哭声、咒骂声、绝望的呼喊声混杂在一起。有人说这是山里的精怪下山抓人,有人说是冲撞了哪路孤魂野鬼,但更多的人,眼神躲闪着,嘴里含糊地念叨着“纸人”、“王老太”……那三个字像毒蛇的信子,在每个人心头舔舐。
不能再这样下去了!
我缩在自家冰冷的炕角,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,那风声里仿佛夹杂着无数凄厉的呜咽。铁柱、赵瘸子、刘婶母子……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眼前闪过,最后都定格在满地的碎纸片上。下一个会是谁?是我吗?是隔壁的李二狗?还是……娘?
一股混杂着愤怒和绝望的血气猛地冲上头顶。与其这样坐以待毙,被无声的恐惧一点点啃噬殆尽,不如……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
我死死咬住后槽牙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肉里。王老太!必须弄清楚!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,是万丈深渊!
主意已定,心反而诡异地沉静下来,像一块沉入冰湖的石头。我悄悄下了炕,从柜子最底下翻出那把我爹留下的、刀口已经崩了刃的老柴刀。冰冷的铁锈味和木柄上残留的汗渍味混在一起,给了我一丝微不足道的、近乎虚幻的勇气。
我没点灯,摸黑走到窗边,扒开一条细缝。惨淡的月光下,整个村子死寂一片,像一座巨大的坟场。只有村东头,王老太家那低矮破败的土房方向,似乎透着一丝极其微弱、极其诡异的昏黄光晕,如同坟地里飘荡的磷火。
就是那里!
我深吸了一口带着土腥味的冰冷空气,猛地推开屋门,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,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。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,但我感觉不到冷,所有的感官都绷紧到了极致,死死盯着前方黑暗中那点微弱的光源,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鼓点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