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千玉已经完全无法调色,因为视觉上的扭曲,每一次落笔都不在他预料的地方。他的手非常抖,像倒退成一个婴孩, 抓着笔在洁白的画布上无序地涂抹着。
在他残存的视力之中,那已经称不上是一幅“画作”,而是一团凌乱的颜色,没有美感可言。郑千玉崇拜克里姆特,这位维也纳分离派的开创者,说他掌握了色彩的魔法也不为过。郑千玉迷恋他那绚烂、华丽的用色,更爱他每幅画作都满溢而出的感情,这里面都饱含着无声的心绪。
郑千玉总是想着,如果他能画得和克里姆特一样就好了。不仅仅是技法上的醇熟和出彩,而是像他一样能将满腔感情付诸笔尖,让看到的人也能体会到作者强烈的心,如果有一天,有一天他也能做到的话----
郑千玉最后一次放下画笔。爸爸妈妈正在楼下匆匆打包行李,郑辛拎着郑千玉的行李箱进入他的房间,叫着他的名字,想要问他还有没有什么要带的行李。
一个小时后,他们要启程去另一座城市诊断他的眼睛,寻求治疗的方法。
郑千玉的希望其实已经早早熄灭,他预感到失败。
郑辛进门看见他在画画,一下子噤了声。他不知道郑千玉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画画,也不知道郑千玉还能画一些什么。
当他走近时,看清郑千玉面前的画布,上面没有奇迹,只有一些难辩其形的色块。尽管如此,郑千玉还是很小心柔和地对待颜料和画布,并没有因为近乎失去视力而用画笔发泄。
因此,在郑辛仔仔细细地看了几秒之后,他仍然能看出郑千玉画了什么----他画了一条蜿蜒的河,河的尽头是一整片森林。
郑千玉涂抹完最后一步,低头摸索了一会儿,才将笔放进洗笔筒之中。因为视力实在太差,他的手和衣服都沾了颜色,那些颜色浑浊、浓重,混合在一起,仿佛昭示着郑千玉已失去驾驭它们的魔法。
“要走了吗?”
郑千玉问郑辛。
郑辛还愣着,不知道要怎么对郑千玉在此时此刻画画这件事发表看法。因为这实在是一个极度悲哀的举动。
他只好回答郑千玉的问题:“嗯,马上要走了,爸妈在楼下等你。”
郑千玉顿了几秒,最后道:“哥哥,等它晾干之后,帮我收起来吧。”
收到杂物间之中,和他从小到大的画作都放在一起。
郑千玉的最后一点视力是在画完这幅画不久后消失的,仿佛就是等着他画完这最后一笔。在某一天醒来之后,郑千玉的视野里再也没有那个原本已经微乎其微的通道。在他所不知道的睡梦中的某一刻起,他看不见任何了。
如此越过时间,越过生与死,越过悲哀与苦痛,想起自己画最后一幅画时的心情,竟然不是怨恨,愤怒,无力和伤怀。拿着画笔时,郑千玉竟然仍感到心的平静,灵魂也自然而然被抚慰,因为他生来就为这件事感到快乐,郑千玉从第一次画画到最后一次画画都那样清楚,画画对他来说如此重要。它永远都不会伤害郑千玉,只有失去这件事本身会让郑千玉难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