派河西岸,王帐之内,寒意如同跗骨之蛆,穿透厚重的貂裘,直刺骨髓,炭盆里燃烧的是不知道哪里找来的乱七八糟的秽物,散发出刺鼻呛人的浓烟,非但不能带来丝毫暖意,反而让帐内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。
杰书裹紧了裘袍,枯坐在铺在冰凉的地上的羊毛毯上,那顶象征无上权柄的亲王冠冕被随意丢弃在脚边,他目光空洞地望着帐顶,灰败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生气,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等待终局的麻木。
军中已经开始吃人肉了,前些日子被掩埋的尸体位置,只剩下一个个突兀的尸坑和散乱的骨架,那些在之前奋力突围之中英勇战死,亦或者饱受了饥寒折磨病饿而死的清军将士尸体,大多被挖了出来,身上的肉都被割去,尸骨却随意的遗弃着。
但杰书一点办法都没有,如今就连他都只能分到几口巴掌大的马肉,燃料更是稀缺,许多时候都只能生啃,满嘴的血腥味久久散不去,令人作呕,但杰书每次都只能强迫着自己把生肉咽进肚子里,让自己还能活在这冰天雪地的重围之中。
可活着是为了什么呢?大清哪里还有兵马能够来解救他们呢?他偶尔也会幻想图海或岳乐领军南下,神兵天降打破红营的包围,但他这种幻想,与其说是真实的指望,不如说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本能,一种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徒劳挣扎。
他哪里不清楚?图海手下也就几万人马,全都拉来南方又怎么可能击败红营二十万大军?再说了,以军中如今这状态,怕是坚持不了几天了,图海就算真的引兵南下,还在路上这十几万清军就已经统统饿死了。
但人活在世上,总是要有些信念和幻想支撑的,即便这幻想是如此脆弱,以至于他连想都不敢深想,只能像鸵鸟般将头埋在名为“等待”的沙子里,支撑他强打精神、维持着这支已经濒临崩溃的大军。
帐外,呼啸的寒风如同万千冤魂的哭嚎,卷着雪粒扑打着厚重的毡帘。营地深处,压抑的哭泣、痛苦的呻吟、为争夺最后一点可食之物而爆发的微弱撕打声,如同背景的噪音,持续不断地折磨着神经。
突然,一阵异样的、洪亮而极具穿透力的声浪,如同无形的潮水,猛地冲破了风雪和距离的阻隔,从派河东岸那象征着食物与生机的红营壁垒方向,汹涌而来,那是红营在喊话,这段时间红营持续不断的在对清军进行喊话,杰书早已习以为常,但这一次喊话的内容,却让杰书浑身一震,旋即如坠冰窟!
“清军弟兄们!康王杰书!江南清军已经向我红营投降!红营的部队已经进入江宁城了!你们的后路已经彻底断绝了!不要再抱有什么幻想了!不想被冻死饿死的,快快放下武器投降吧!”
这喊话如同九天惊雷,狠狠劈在博洛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心防之上,鄱阳湖水师覆灭,长江水师也随着红营攻破建德一线防线而覆灭,红营的船队可以驰骋于长江之上,长江虽长,但北方清军想来来援庐州,只能走相对安全的漕河先至江南,如今江南“沦陷”,是把杰书那本就微薄的一点幻想,彻底的掐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