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母闻声,小脸上嬉闹之色瞬间褪尽,换上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稳,动作麻利地爬上一张特制的高脚凳,稳稳地坐进那高耸的柜台之后,小小的身子几乎被柜台遮住大半,只露出一个梳着小鬏的脑袋和一双明亮的琥珀色眼睛,静静地望向门口,宛如一只机警的小兽。
一书生缓步而进,只见其青布长衫洗得发白,边缘已磨损起毛,下摆还沾着几处干涸的泥点。
他身形单薄,面色灰败,眼窝深陷,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绝望,整个人透着一股行尸走肉般的沉沉死气。
他怀中紧紧抱着一摞书,步履沉重地走到柜台前,默不作声地将书轻轻放下,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,仿佛放下的是他全部的生命。
知母垂下眼帘,牢记掌柜教导,不去看那书生惨淡的脸色,只将目光专注地投向那几本书。
最上面一本是《圣贤集注》,纸张已泛黄卷边;下面是一册《盐铁论》,书角磨损得厉害;最底下则是一本用粗糙麻纸手订的册子,封皮上墨迹尚新,写着《治国论》三字。
她伸出小手,一本本翻开查看。书页间墨迹清晰,显然常被翻阅,只是《圣贤集注》中间有几页,墨迹被水渍晕染开,洇成一片模糊的深色,不似雨水,倒像是泪痕。
书中夹着一张纸条,知母认得上面的字:“今科二甲进士,落魄至此,今当归家,守丧!”
“进士?!”知母心中默念,想起掌柜爷爷曾叹息着说过,这些寒窗苦读的士子,功名便是他们的脸面,有时比性命还重。
这薄薄的书册和纸条,或许便是他仅存的尊严与活下去的全部念想了。她心中微酸,面上却丝毫不显,依着规矩,拿起柜台上的小算盘,噼啪拨了几下,又看了看书的品相,便脆声唱道:“旧书三册,作价银五两!当期‘待回’!”
唱罢,麻利地开好当票,连同五两一小锭银子,一同从高高的柜台上推了出去。当票上赎期一栏,赫然盖着鲜红的“待回”二字印戳。
书生赵伯远麻木地接过当票和银子,目光触及那“待回”二字时,灰败的眼底猛地一震,如同死水投入巨石,瞬间掀起波澜。
他紧紧攥住那锭微凉的银子,指节泛白,喉头剧烈地滚动了几下,强忍着不让眼眶里的热流滚落。
他猛地抬起头,朝着柜台后那小小的身影和坐在角落喝茶的老掌柜,深深一揖到底,声音哽咽却异常郑重:“赵伯远谢掌柜大恩!三年之后,定重回长安,以报今日之恩!”
老掌柜刘善财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,连头都没抬,依旧慢悠悠地呷着茶,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
赵伯远深吸一口气,挺直了那因绝望而佝偻的脊背,眼中那被世态炎凉几乎浇灭的意气,竟如星火般重新燃起点点微光。他不再停留,将当票仔细贴身藏好,抱着那空落落的决心,转身大步离去,脚步虽依旧沉重,却已有了方向。
人刚消失在门外,刘善财脸上的那点淡然瞬间消失无踪,换上一副肉疼无比的表情,对着柜台后的知母没好气地开骂:“败家!十足的败家丫头!那几本破书,纸都黄了,虫都蛀了,给个一两顶天了!你倒好,出手就是五两!还‘待回’?他那副棺材瓤子样,回得来吗?这银子定是要肉包子打狗啦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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知母从高凳上探出小脑袋,琥珀色的眸子亮晶晶的,半点不服气,脆生生地反驳:“刘爷爷,真不是你教我的吗?”
“我教你?”刘善财眼睛瞪得溜圆,指着自己鼻子,“我教你当冤大头了?”
“就是前几日!”知母小嘴一撅,掰着手指头数落起来,“有个穿短打的汉子,带着个瘦得风都能吹倒的姐姐来。那姐姐头都不敢抬,手腕上戴着个旧银镯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