毛纪听着王琼对夏言毫不掩饰的推崇,花白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。他捋了捋颔下长须,缓缓开口,声音依旧沉稳:“夏言才具卓绝,风骨凛然,朝野共知,老臣亦是钦佩。”他先定了基调,话锋随即一转,“然则……辽东情势,非比寻常。边将悍勇,多出身勋贵,世代经营,盘根错节;地方有司,或与边将勾连,或受豪强掣肘;更有那辽东都司、镇守太监衙门,自成一体,关系微妙。牵一发而动全身啊,陛下。”他抬眼看向年轻的皇帝,目光恳切,“夏言秉性刚直,行事雷厉风行,此为其长。然辽东积弊,冰冻三尺,非一日之寒,其中关窍,错综复杂,更甚蛛网。若操之过急,手段过于……峻烈,恐激起反弹,反令赈灾大计受阻,地方再生动荡,于救灾安民反为不利。臣斗胆直言,伏望陛下三思,是否需密谕夏学士,以抚绥、查勘、赈济为首务,至于纠劾积弊……或可徐徐图之,待灾情稍缓,根基稍稳,再行雷霆手段?”
王琼闻言心中暗道:“毛维之这番话端的是水泼不进!既赞了夏言的快刀利嘴,又拿辽东的浑水当说辞,万岁爷这火炭性子,瞧着夏言这把新磨的刀片子锃亮,恨不能立马拿它去劈柴!可这辽东的树根子,比西山的古松还深三分!他恐怕担心若由着夏言猛砍猛杀,保不齐哪天砍断了太岁头上的角,到头来中枢的阁老们还得拿蟒袍去补那窟窿,恐怕有些人宁可学那钝刀子割肉,也强过教快刀先崩了自个的刃!”
朱厚照听罢,并未立刻反驳毛纪。他再次靠回引枕,手指轻轻敲击着榻沿,发出有节奏的轻响,仿佛在权衡着毛纪的“稳妥”与王琼所代表的“锐进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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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徐徐图之?”朱厚照重复着这四个字,嘴角勾起一丝几近冷峭的笑意,“毛先生老成谋国之言,朕明白其中深意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似乎穿透了暖阁厚重的帷幔,投向了更远的地方,“,可是前后两次地震,朝廷的银子也发下去了,结果呢?毛先生可晓得,朕为何于闰腊月这冻煞人的时节,火急火燎遣夏言出京?正为这天灾!是天假其便!屋舍倾圮处,往日遮蔽腌臜的墙垣尽皆坍了!流民塞路,人心浮动,那些层层茧裹的弊端,恰如被雪水浸透的糊窗纸,一戳就破!积弊深重如辽东的冻土层,若不趁这灾年人心思变、群丑自顾不暇时,以雷霆手段犁庭扫穴,待到来春冻土回暖,墙垣复砌,盖头重掩,那些盘根错节的奸蠹硕鼠,只会钻得比地老鼠还深!且瞧着,朕偏要在这冰天雪地里,拿夏言这把快刀,剖开辽东那脓疮!”
皇帝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,在暖阁中激起无形的波澜。王琼眼中精光一闪,几乎要抚掌称快。
毛纪则心头剧震,背上悄然渗出一层薄汗。他万没想到,皇帝的心思竟如此凌厉透彻,对时机的把握如此精准狠辣!
“陛下……深谋远虑,臣……愚钝。”毛纪声音微涩,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。
朱厚照似乎并未察觉首辅的失态,或者说,他并不在意。他微微前倾身体,目光灼灼,带着疑问,看向王琼:“王卿,你素知夏言其人。你方才赞他刚直明断,朕也信他一片赤诚为国之心。然则……”他眉头再次紧锁,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,“辽东那地界,朕纵未踏足,也知是刮骨的朔风卷着狼嚎 ,夏言这人,清丈田亩,整顿盐课,都是在内地,可让他去辽东做这查勘刑名、勾稽钱粮、周旋于骄兵悍将、油滑胥吏之间的实务,尤其是这等牵一发而动全身、步步杀机的险局……他,真能驾驭得了吗?会不会……只知一味向前,不懂转圜权变?若被小人构陷,或行事过于急切,反为不美?”
皇帝这番推心置腹的忧虑,明显不同刚刚那锋芒毕露的状态。暖阁中的气氛,也因这坦率的疑虑而显得微妙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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