梧桐照相馆的玻璃橱窗在雨中泛着青灰的光,程墨抹去额角的雨水,看着手中刚淘到的禄来双反相机。黄铜镜头沾着霉斑,皮革包裹的机身却异常柔软,仿佛还带着某个亡者的体温。
这是他在雾城老巷"旧时光"杂货店最里间的樟木箱底找到的。当时老板娘正在给招财猫上发条,弹簧吱呀声中,他分明看见取景框里闪过一道佝偻背影——那是个穿藏青长衫的老人,后颈有块铜钱大小的胎记。
暗房的红灯像凝固的血。程墨将底片浸入显影液时,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抓挠声。他猛地回头,暗室门帘纹丝未动,只有墙上挂着的橡胶手套在排风扇的气流中轻轻摇晃。
"你最近印相纸是不是受潮了?"林小满嚼着口香糖凑过来,泡泡在红灯下炸开时,显影盘突然咕嘟冒泡。两人的倒影在药液表面扭曲,程墨看见有团黑发正从自己肩膀后面缓缓升起。
相纸在停影液中逐渐清晰。雨幕中的老巷空无一人,但第三级青石台阶上分明多出一滩水渍——那是双老式千层底布鞋的轮廓,鞋尖朝着镜头方向。程墨的指尖开始发麻,他记得按下快门时,台阶上只有被雨水打落的梧桐叶。
"卧槽这什么鬼!"林小满的尖叫刺破暗房的寂静。定影液中的相纸正在变色,原本空荡的巷口浮现出模糊人影。那是个弯腰驼背的老者,藏青长衫被雨水浸成墨色,后颈的胎记在相纸上晕染成紫红瘢痕。更可怕的是,在连续显影的三张照片里,人影与镜头的距离正在不断缩短。
程墨抓起镊子想捞出相纸,相纸边缘突然渗出暗红黏液。林小满撞翻了显影盘,药水在地面蜿蜒成奇异的符咒。最后一张照片漂浮在血泊般的液体中,老者布满尸斑的脸几乎贴满整个画幅,脱落的眼球悬在相纸边缘,瞳孔里倒映着一台沾血的禄来相机。
暗房灯泡开始频闪,程墨在明灭的红光中瞥见工作台上的相机自动掀开了取景盖。黑色蒙皮缝隙里钻出几缕灰白头发,腐臭味瞬间充满鼻腔。他想后退,却发现双脚被黏在地面——不知何时漫溢的显影液已经没过脚背,每一道涟漪都泛起细小的血沫。
"快看镜子!"林小满颤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。程墨转头看向墙面的防雾镜,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。镜中的自己身后,穿着藏青长衫的老者正将枯爪搭在他肩上,而现实中的肩膀分明空无一物。更可怕的是,镜中老者的面容正在与他的脸慢慢重叠,就像两张正在曝光的底片。
暗房里的空气变得粘稠如显影液。
程墨的太阳穴突突跳动,禄来相机过片扳手卡在21档的刻度线上。当他第21次抬起扳手时,脖颈后突然传来胶卷撕裂的脆响——那块铜钱大小的尸斑正在生长出银盐结晶,在皮肤表面形成微型齿孔。
"它在你身体里装卷轴。"林小满用放大镜对准程墨暴起的血管,声音带着哭腔。那些青紫色脉络中游动着细小的数字,1/60、f3.5、ISO400,所有参数都在随着心跳频率变化。当程墨呼吸时,喉咙里传出胶片过卷的沙沙声。
取景器里的世界开始褪色。程墨试图拍摄窗外的雨幕,却发现所有景物都蒙着层泛黄的护膜,就像老照片的防氧化层。更可怕的是,当他转动对焦环时,自己的晶状体竟同步旋转起来,虹膜分裂成六片光圈叶片,将视网膜切割成菱形的裂像屏。
"快门卡死了!"程墨突然惨叫。他的食指死死黏在镀铬快门钮上,指节发出弹簧绷断的声响。取景屏里浮现出方启年烧焦的面容,老式上海话混着机械音从镜头深处传来:"小阿弟...侬还差三格..."
暗袋突然剧烈抽搐。林小满惊恐地看着未开封的120胶卷在桌面上蛇形扭动,暗盒封口渗出黑红色黏液。当第21张底片自动装入片舱时,程墨的肋骨传来铰链转动的声响——他的胸腔正在转化成相机暗箱,心肺器官表面浮现出绒面压片板的纹理。
"这是最后一张..."程墨的声音带着金属共振。他的声带每振动一次,相机计数器就喷出带着腐肉碎屑的血雾。林小满看见好友的耳道里钻出对焦螺纹,耳垂上凝结的银盐颗粒正沿着脖颈向心脏蔓延。
快门按钮开始自主下压。程墨的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,透过裂像屏看到的世界已变成负片效果:暴雨是惨白的,梧桐树流淌着沥青般的黑色汁液,而林小满周身缠绕着密密麻麻的曝光参数。最恐怖的是在取景框边缘,四十年前烧死在照相馆的七个亡灵正排着队,每个鬼魂的胸口都印着鲜红的快门计数。
"不要看取景器!"林小满抓起裁相刀刺向相机,刀刃却被突然弹出的反光板夹住。镀银的镜面上,程墨的倒影正在发生可怕的变化——他的左半身还是活人,右半身却已变成焦黑的机械残骸,齿轮组从腐烂的肋骨间探出,带动着生锈的快门叶片开合。
程墨的右手不受控地抬起相机。取景框自动锁定林小满的眉心,过片扳手在血肉中自动回卷。他听见自己正在用两种声音说话:"光圈收两档...尸斑显影会更深..."这是方启年的声音从他撕裂的声带里挤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