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走近他,皇子安的容貌果然与他如出一辙,只是他眉睫之间一脉山长水远的清逸,殊绝於其子的天家富贵。我微微躬身,手压在心口上,道:“厥使乌赫见过信王殿下。”
他微笑还礼,道:“前几日安儿的信上就与我提及乌赫王子,没想到这麽快就能亲见王子的风采,是我的荣幸。”他的声音很浅,与他过分苍白的脸色一样,很容易让人得知他的身体状况。也让我明白皇子安说起他时,面容上的忧虑从何而来。
我客气了几句,就要说起两国交好的事。他只听了个开头,微笑著打断了:“我离朝已经多年,这些事,已不再过问。”
我忙道:“是皇子殿下让在下来的,天下间能说服贵朝的皇帝陛下改变主意的只有您。”
他看著我,笑容清淡:“对不起,我无能为力。”
我未曾想到他竟如此彻底地拒绝。他神态语气都很温和,却不容半点转圜。这样的他,不是我千百次想象过的样子。
午後,得知他已休憩醒来,我又去见了他。无论如何,他是我此行最後的希冀,我是绝不会轻易放弃的。
我进去的时候,他正在临帖,横折钩捺,异常专著。天光破窗而入,映在他脸上,晕如雪玉,内里泛著浅淡的红梅色。我走近去看,他却放下笔道:“乌赫王子是否愿意陪我走一走?”
我们沿著寺後的山道慢慢地走,一路上彼此都很沈默。看得出来,他有很重的心事,但我不能问。这山看似绵延温和,不料走到山顶也要一个多时辰。站在山巅,山谷中云雾苍茫,远处山峦若隐若现,在碧净长天下,宛转如黛。
他望著远山,神情中有些怀念,问道:“王子是否去过大支山?那是怎样的?”
我道:“在喀莎草原上向北策马纵横,大支山就在前方。她的山顶白雪如云,开著不败的雪莲花;在她脚下,乌苏江水滔滔流过,岸边水草肥美,开著最美的桑格里花。勇士登上天山顶,采撷雪莲花给自己心爱的姑娘,姑娘如果愿意嫁给他,就给他戴上自己亲手编织的桑格里花环。在大支山脚下盟誓的爱情,会与大支山一样亘古不变,与雪莲花一样贞洁,与桑格里花一样美丽。”
他侧过脸来望我微笑,目中的了然让我的耳根有些发烫。我想起在喀莎草原上等我回去的森吉德玛,她对即将远行的我说:“乌赫,我不畏惧长弓利箭,但是,为了我们的孩子,我会每日向神祈祷,祈求神让我捧著雪莲来迎接你。”
我心下一动,将森吉德玛的话慢慢说了,然後道:“信王殿下,我离开帝都的时候,贵朝皇子安一路送我至折柳亭。贵我两国这十余年来互不侵犯,两国後代都冀望和平,信王殿下既力及於此,还请施以援手。难道信王忍见来年杨柳青时,大支山洁净的白雪染上鲜血,美丽的桑格里花开在白骨旁?”
他望著远方,良久沈默。在我以为他不会说什麽的时候,他却慢慢说:“我的弟弟曾去过大支山,他说那里很美。”他侧过脸来,微笑著看我:“谢谢你。”
他的微笑,非常的特别。之前往後,我都再没有见过别人有他那样的微笑。
他终究转过身去,一个人慢慢下山。天光黯淡,他的背影在林木之间象一道月光。
我这才醒起,十六年前,他的弟弟,宁王衡就战死在大支山下。我族以他的尸体作为筹码想交换挹方城,被当时还是央国皇帝的他拒绝後,割下了宁王衡的头颅送回央国,而将身体丢弃在乌苏江中。
他与我族是有杀弟辱尸之仇的,只是他之後几年隐忍守国的举动,令人淡忘了这场刻骨的仇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