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个念头像冰冷的针,刺在我心头。那“守窑人”最后的叹息,王老太湮灭前无声的诅咒,如同跗骨之蛆,在意识的角落里低语。
我被众人半拖半架着弄出了那个吃人的地窖。外面天光微亮,灰蒙蒙的,空气冰冷而稀薄。整个村子依旧死寂,但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浆糊甜腥味,似乎淡了一些。
接下来的日子,像一场混乱而漫长的噩梦。
村子活过来了,却又像是死了一半。
清点人数,失踪了十七口人。铁柱、赵瘸子、刘婶母子、李二狗他娘……还有几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老人和半大孩子。他们留下的,只有散落在各家各户角落里的灰白纸屑,无声地诉说着恐怖的结局。悲恸的哭嚎声在寒冷的空气里此起彼伏,给这个劫后的村庄蒙上了一层更深的绝望。
我成了英雄,也成了怪物。
村民们看我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。感激、敬畏、恐惧…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猜忌。是我找到了办法,烧掉了“老妖婆”,驱散了那些纸人鬼影。但也是我,手里攥着来自鬼窑的邪物,身上沾着王老太那黑红的“血引”,最后更是用那只燃烧着鬼火的手,引发了地窖里那场湮灭一切的恐怖景象。
没人敢靠近我住的那间破旧小屋。送来的食物和水,都远远地放在院门口。就连李二狗,这个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兄弟,来看我时也总是站在门槛外,眼神躲闪,说话带着小心翼翼。
“亮子,你这手……” 他看着我裹满草药布条、依旧散发着淡淡焦糊和奇异腥甜气味的左手,欲言又止。
“死不了。” 我靠在冰冷的土炕上,声音沙哑。左手的伤在村里的土郎中用尽各种草药敷治下,表面的灼伤在缓慢结痂,但那股深入骨髓的麻木感和虚弱感,却像附骨之疽,没有丝毫消退。皮肤下那层暗蓝色的污迹,如同某种活物的烙印,在结痂的皮肉下若隐若现。每当夜深人静,我甚至能感觉到那烙印下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、冰冷的……脉动?像是被埋进冻土深处的死火,不甘地蛰伏着。
更可怕的是变化,发生在我自己身上。
我的听觉变得异常敏锐。隔着几堵墙,能清晰地听到隔壁李二狗他爹压抑的咳嗽,听到村东头张家媳妇哄孩子睡觉的哼唱。但这些声音里,似乎总夹杂着一些……别的东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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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纸的声音。
不是风吹纸片的哗啦声。是更细微的,如同无数根干燥的麦秆在极其缓慢地摩擦、弯曲、断裂的“沙沙”声。这声音无处不在,从灶膛里烧尽的灰烬中,从糊窗户的毛头纸缝隙里,甚至……从那些刚刚下葬的、失踪村民的简陋坟包里,若有若无地渗透出来。像某种沉寂了亿万年的虫豸,在黑暗的泥土深处,重新开始它永无止境的啃噬。
还有那些梦。
每一个夜晚,只要闭上眼睛,就会被拖入同一个冰冷粘稠的梦境。
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、令人窒息的灰白。不是雪,是纸。厚厚堆积、层层叠叠的毛头纸,如同巨大的坟冢。我深陷其中,动弹不得。无数惨白的、只有巴掌大小的纸人,从纸堆的每一个缝隙里钻出来,它们没有五官,只有两点用我左手皮肤下那种暗蓝色污迹点上去的、深不见底的眼睛。它们无声地爬满我的身体,用冰冷僵硬的纸手撕扯着我左手的伤口,试图钻进去。每一次撕扯,都带来一种灵魂被剥离的剧痛和冰冷。
然后,梦境深处,总会传来那个“守窑人”沙哑、滞涩、如同枯骨摩擦的声音,断断续续,带着无尽的悲凉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“了然”:
“烧……烧不净的……”
“根……埋得太深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