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来我才明白,她父亲的盐号每年能从“浮引”中多拿三千引盐,我的整顿,动的是他们写在《盐法考成》里的“合法”财路。
暮色像墨汁一样晕开,染灰了巍峨的宫墙。
我背着半旧的青布行囊,在宣武门的更夫敲第一梆子前跨出了城门。
马蹄踏过瓮城的回音格外清晰,惊起了城堞上栖息的寒鸦。那“扑棱棱”的声响里,似乎还夹杂着当年殿试时主考官的冷笑:“魏东来?哼,恃才傲物,难堪大用。”
他说这话时,我正站在“对策需合圣意”的殿试规矩牌前,牌上“盐铁”二字被前人摸得发亮,像两个醒目的疤。
洛城……我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。
幕僚曾给我看过舆图,那地方在太行山脉的褶皱里,像一粒被风吹落的尘埃。
可尘埃也得落地生根——我摸了摸胸口藏着的《农政全书》抄本,那是恩师张大人临行前塞给我的,扉页上写着“为民者,当知稼穑之苦”。
书脊处夹着张字条,是他用极小的字写的:“顺治十三年,洛城报旱,抚台批文'着地方官劝谕百姓,节粮度荒',可藩库拨下的赈灾银,七成进了转运使的私囊。”
济世之火或许微弱,但只要还有一口气,就得让它在这制度的裂缝里烧起来。
走到城门外的石桥上,我回头望了望京城的轮廓,宫墙上的琉璃瓦在暮色中泛着冷光,突然想起自己初入官场时,曾在《给事中叶》里批过:“朝廷设官,当如江河灌田,而非堰塞为池。”
如今想来,那朱批早被上司用墨涂了,像滴在宣纸上的血,洇开一片模糊。
跨出宣武门时,更夫刚敲过第一梆,残月被乌云咬去半角。
马队在官道上碾过晨霜,我摸着怀中《农政全书》抄本,指腹蹭过恩师题字的“稼穑”二字,突然想起扬州瘦西湖的画舫——如今画舫换成了骡车,珠帘碎成了车辙里的冰碴。
行至真定府时,遇见逃荒的流民,他们筐里的观音土混着我的干粮碎屑,在暮色里凝成灰饼。
日夜宿晓行。
不是赴任,是把自己扔进时代的破锅里,同这千里赤地一起,煮一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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