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七日夜宿晓行,马蹄铁磨掉了两层,终于在一个起雾的清晨望见了洛城的轮廓。
雾气裹着土腥味扑面而来,城墙上的夯土块掉了大半,露出里面掺杂的秸秆,像老人枯瘦的筋骨。
城门洞上方的匾额早没了字迹,唯有“洛城”二字的刻痕里嵌着鸟粪,旁边还钉着半张褪色的告示——那是崇祯十五年的“劝农诏”。
如今被虫蛀得只剩“……百姓不得私鬻青苗……”几个残字,底下盖着的县衙印鉴已淡成水渍。
一个挑着空水桶的老汉从城里出来,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沾着草屑。
我勒住马问:“老人家,这洛城可是三年大旱?”
老汉抬起头,脸上的皱纹深如刀刻,半晌才哑声道:“何止三年?自前年黄河决了堤,这地就没下过透雨。”
他指了指城外的田垄,“大人您看,那本该是麦田,现在比坟地的草都旺。”
说着,从怀里摸出个破布包,里面是几粒发黑的麦种,“去年官府发的'赈灾种',说是'御赐改良麦',种下去全是瘪的——后来才知道,县丞把好种子都换了钱,买了这破种糊弄人,还在《灾种发放簿》上按了红手印呢。”
果然,目之所及尽是荒草。
几株勉强冒出的麦苗蔫巴巴地垂着,叶尖卷成了细针,根部的泥土裂得能塞进拳头。
更远处,有几个面黄肌瘦的妇人在挖野菜,孩子趴在地上啃草茎,见了生人也不抬头。
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,穿着露出脚趾的布鞋,手里攥着一根干枯的菜叶,正往嘴里塞,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。
她母亲的腰间挂着个木牌,上面用炭写着“流民赵孙氏”,那是去年县衙发的“赈济牌”,按《荒政条例》,持牌者可领每日半升麸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