师父就是那时来的,手里攥着竹条,月光在他鬓角的白发上流动,像结了层薄霜。
竹条抽在背上的疼是钻心的,可更让我发慌的是他没说话,只盯着我握剑的手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深夜他来我房里上药,烛火晃得他影子贴在墙上,像棵被风刮歪的老竹。
指尖的老茧蹭过伤口时,痒得我差点跳起来,他却突然按住我:“冷轩,剑若染了戾气,人就成了剑的傀儡。”
我盯着他掌心的纹路,横横竖竖缠成一张网,像极了山下老农攥着的锄头柄——糙,却稳得能扛住整个秋天的重量。
现在想来,他墓碑上那未刻完的“止”,哪里是字?
分明是用一生在说:江湖这网,挑得开是本事,挑得稳是修行。
而修行的要诀,从来不是剑锋有多利,是心里那杆秤,能不能在该停的时候稳住。
第三日正午,山脚下的小镇像幅被顽童猛地抖开的泼墨画,猝不及防地铺在眼前。
青瓦鳞次栉比地挤着,檐角的铜铃被风撞得叮当响,混着叫卖声、驴蹄声、锅碗瓢盆的磕碰声,拧成一股绳往耳朵里钻。
我在山上十八年,听惯了师父敲木鱼的笃笃声——他说那是“定心法”,剑练得再快,心定不住也是白费;听惯了剑刃破风的锐响,那声音清越,像山涧水撞上青石。
可这市井喧嚣却像团乱麻,缠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,不由得攥紧了剑柄,指节泛白时,才惊觉掌心已沁出细汗。
腰间的钱袋是师父攒了十年的碎银,用他亲手编的竹绳系着。
竹绳磨得发亮,交错的纹路里还卡着去年晒的草药渣。
我摸了摸钱袋的形状,碎银在里面硌出棱角,像师父给我削的木剑,钝,却扎实。
可此刻它坠在腰间,竟比背上的寒影剑还沉——师父说过,碎银能买米粮,却买不来江湖的太平,这沉甸甸的,哪里是银子,是十八年没见过的人间烟火,是他没来得及教我的、关于“活”的学问。
“让开让开!”三五个袒胸露背的汉子撞过来,领头的横肉汉腰间别着柄锈刀,刀鞘上挂着块黑布,布角绣着滴血的骷髅。
他们踢翻了路边的菜担,白菜滚了一地,沾着泥点子,像群受惊的白鸟。
卖菜老汉佝偻着腰去捡,背上的补丁摞着补丁,被太阳晒得褪成了灰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