汉阳的老站仓库里,那股子粮票散发的陈年谷仓味儿还没完全散去,光谷那头抓“三星耗子”的追车戏码扬起的尘烟似乎还飘在江城初夏燥热的空气里。雷宜雨刚从徐汉卿的改装保障车上跳下来,皮鞋底还没在长江通信总部大楼前的水磨石地面上踩实,苏采薇踩着高跟鞋的清脆声就追了过来。
“三星中国的权代表已经在三号会议室了,蔫头?巴脑的,这回协议签得爽快。”苏采薇言简意赅,顺手递给雷宜雨一杯冰镇的酸梅汤,眼角带着一丝还没完全褪去的愠怒,“宜雨,这事儿不能就这么便宜他们了。”
雷宜雨灌了一大口,冰凉的酸爽压下了喉咙里的干渴和心里那点残留的火气。他把杯子还给苏采薇,扯了扯因为追捕而略歪的领带,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:“便宜?签保密协议只是第一步。采薇,告诉他们,奥运安保耳机这个单子,他们的技术方案要打对折报价,并且必须开放核心元器件的一个次级供应商名额给我们指定。权相浩要不干,就说我雷宜雨明天就带工程师去拜会摩托罗拉。”
苏采薇眼睛一亮:“次级供应商?这倒咬了他们一块肉,还给我们自己的元器件厂挣了个练手镀金的机会。我这就去办。”她转身,风衣下摆划出一个利落的弧度。
刚解决完三星的麻烦,还没来得及喘口气,一个更“沉甸甸”的大活就压到了眼前。厂区深处,紧挨着新品测试车间的空地上,那场景叫一个壮观。
堆积如山。
不是粮票,而是手机。密密麻麻的各种老款甚至新出的瑕疵“长江通”、“江城星”功能机,被工人像砌城墙似的,一层层码放在一个巨大的、用Q235钢板临时焊接起来的池子边上。这些手机有些是非洲退货回来的,接口生锈,屏幕花屏;有些是出厂质检筛下来的次品,按键失灵,喇叭杂音;更多的是生产线调试阶段不可避免的损耗。加起来,足足百万台!阳光下,塑料壳、金属按键和破碎的屏幕反着光,像一片沉默而庞大的电子坟场。空气里弥漫着焊锡、塑料和淡淡尘埃混合的独特气味。
老吴蹲在钢板池子边上,手里拿着卷尺,鼻梁上架着沾了点油污的老花镜,正指挥几个青工调整一块钢板的倾角。他一身蓝色的旧工装,听见熟悉的脚步声,抬头看见雷宜雨,赶紧站起来,在裤腿上擦了擦手上的灰:“小雷老板,你看这角度行不?下面留的排渣口,俺琢磨着还得再开大点,省得到时候熔化的铁水憋着。”
瘦猴从旁边一个拆开的手机壳里抠出一块电池,随手扔进废料堆,凑过来咂嘴:“宜雨哥,这阵仗…啧啧,烧钱都没这么烧的。真把这堆破烂熔了铸个鼎?搁博物馆放粮票那块儿我都觉得挺能整活,这又整一出,那些卖回收塑料的贩子该骂娘了。”他习惯性地环视四周,像是时刻提防着从哪个角落里蹦出个对头。
雷宜雨没答瘦猴的话,弯腰拍了拍一块温热的钢板,震得指尖嗡嗡响。“老吴,厚度够吧?别整一半儿漏了,那可真是‘火上浇油’了。”
“放心!”老吴拍着胸脯,腰杆挺得笔直,带着老钳工特有的那股沉稳劲儿,“小雷老板交代的事,俺老吴啥时候掉过链子?这底下加固了三层筋板,耐烧钢做的炉排,徐工亲自算的数据!”他口中的“徐工”,自然是指正拿着一沓图纸跟几个工程师嘀咕的徐汉卿。
徐汉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,听到提到他,抬起头,镜片后的眼神透着学者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:“雷总,合金配比和分层浇注方案刚最后定下来。主体用高锡青铜,强度够,抗氧化,成型后质感也好。最重要的部分…”他用手里的笔点了点图纸上一个核心区域,压低声音:“…会按您的要求,在第一次浇注凝固后,把那个‘东西’放进去,然后再做第二次浇注密封。”
雷宜雨点点头,目光扫过那堆积如山的报废机。每一台,都代表着一次市场的教训,一次用户的失望。百万台!这个数字沉甸甸的压在心头。不是心疼钱,那点物料成本和厂子一年的质检损耗比起来九牛一毛。是心疼这背后浪费的工人汗水,流逝的运输资源,磨损的机器工时,还有被竞争对手拿来反复嘲笑的话柄——“Made in China”在很多人眼里,就是廉价的代名词。他记得当年倒腾国库券时,一张假券能砸掉小半条街的信用;更记得深圳华强北那些打一枪换一个牌子的“山寨王”,捞一把就跑,坑了多少人,最后让整个行业背上骂名。
长江系,不能走那条老路。想要从夹缝里杀出来,把“山寨机王朝”的“山寨”俩字洗掉,光靠吹牛打广告不行,得靠实打实的玩意儿砸市场,靠硬邦邦的质量熬口碑!
“好!”雷宜雨用力拍了一下身边一张堆满了各种拆解螺丝刀的小工作台,震得几个扳手叮当作响,“通知下去,让老魏从博物馆那边抽个摄制组过来,明天下午四点,准时点火!各分厂的劳模,技术尖子,尤其这次手机下乡跑渠道啃下硬骨头的,还有质检线上抓到过大问题的,按名单,请过来!一个都不能少,就站在最前排看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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消息像长了翅膀。第二天下午,离预定点火还有两小时,那片空地上已经是人山人海。穿着各种工装的工人师傅们,围在钢板池子外围的警戒线后头,交头接耳。有老成点的,叼着烟看着那座“手机山”直摇头,念叨着太可惜了;更多年轻的,脸上带着好奇和兴奋,拿着功能粗糙但能拍照的“长江通”啪啪地拍个不停,互相打赌这大炉子能不能点着。各分厂选出的劳模和精英代表,胸口挂着鲜红的绶带,被安排在离池子最近的区域,脸上既有自豪也有一丝庄重。
四点差五分。太阳的热力稍稍褪去一点,但钢板池子旁边更热了。巨大的鼓风机开始轰鸣,气流吹得地面尘土打着旋儿飞起。几个穿着厚重银色隔热服的工人,操控着加长的喷枪管,对着池底铺设的引火焦炭层点火。幽蓝色的火焰像鬼魅的舌头,舔舐着乌黑的焦块,很快,暗红变成亮红,大块的焦炭被烧得噼啪作响,温度急剧升高。
“老吴,行不行?别关键时刻掉链子啊!”瘦猴扯着嗓子喊,周围噪音太大。
老吴没理他,亲自站在操控台上,眼睛死死盯着仪表盘上的温度读数,脸上的皱纹在高温炙烤和红炭映照下显得愈发深刻。他猛地一挥手。